本文为中山大学旅游学院院长保继刚教授在【中国主题公园全面进入国际化竞争时代】圆桌会议上所作题为《上海迪士尼：堤内损失堤外补；北京环球影城：首都再添堵》的发言，刊于《旅游规划与设计》第19期。

1989年，在深圳开业的锦绣中华一年多即收回投资！神话般开启了中国主题公园的历史！

自此，主题公园在中国大地如雨后春笋般高速发展，可相当一部分只是昙花一现，能持续经营的寥如晨星！因而，从2000年开始，引进迪士尼和环球影城就成了一线城市经久不衰的话题和行动。

上海和北京是实际行动最早、政府给予力度最大的城市，广州或是因市场经济思想根深蒂固，政府好像从来没有将花巨资引进国际主题公园巨头作为奋斗目标，在一线城市中最淡定从容。

2003年3月，上海和北京同时在论证引进环球影城，天津在论证引进派拉蒙影城，上海是因为此前与香港同时在争相引进迪士尼过程中，因不可抗拒因素转而将绣球抛给环球影城。

但上海爱的仍是迪士尼，2005年香港迪士尼开业之后，上海又转向迪士尼示爱。一个要钱，一个要名，到2009年，修成正果，上海如愿以高规格、高花费明媒正娶了米老鼠。2014年，北京也将环球影城揽入怀中。

至此，全球第一和第二的主题公园品牌都落户大陆了！

中国是世界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人口快速向城市集聚，城市休闲娱乐需求激增。只要投资合理，开发得当，在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主题公园就能获得较好的效益，这既是国外主题公园开发规律的借鉴，更是中国主题公园产业30年来理性开发经验积累的共识。

事实上，今日中国主题公园市场足以吸引所有国际品牌的目光，不需要过多的投资优惠拉动，仅凭市场的推力就能够把他们吸引进来。

根据TEA/AECOM 发布的《The Global AttractionsAttendance Reportfor 2015》数据，2015年迪士尼集团在全球的主题公园共计接待游客超过1.38亿人次，同比增长2.7%，稳居全球第一；环球影城接待游客超过4488万人次，增长11.8%，位列全球第三。

作为全球主题公园的领导品牌，二者一定不会错过快速增长的中国市场。

2005年，投资141亿港元的香港迪士尼乐园一期开业，其中香港特区政府注资57亿，借款61亿，还额外投资136亿港元建设包括外联道路、码头、港铁等基础设施，但只占57%的股份；而迪士尼集团仅负担23亿商业借款即占43%的股份，并且香港迪士尼公司的管理权和专营权属于美国迪士尼公司。

如果按照新闻爆料的香港特区政府只能在乐园门票收入中分成，相关产品销售收益和附属经营项目全部归属迪士尼集团。这就意味着特区政府投入最大、风险最大，但收入分配较低。

初始投资过大导致巨额折旧和摊销费用，成本控制不当又引发了过高的经营成本及费用（2013年为77.27%，远高于地区同业水平），加上游客量远低于预期，香港迪士尼直到2012年才破纪录地首次实现盈亏平衡。到2013年底，公园累积净亏损已经高达34.93亿港元。

2009年，上海市政府宣布上海迪士尼项目获批，预计总投资约244亿元人民币，其中上海申迪集团拥有57%的股权，迪士尼集团拥有43%的股权，但并未公布上海和迪士尼各投入了多少资金。

上海迪士尼开园

根据迪士尼集团公司公布的2014年度财政报告，上海迪士尼度假区的总投资将上升至340亿元人民币（请注意，上海欢乐谷的投资约30亿人民币，是上海迪士尼的1/11）。上海迪士尼的投资额竟是香港迪士尼的3倍（按汇率估算后）。

香港迪士尼乐园2012年达到盈亏平衡的成人单日票是399港元（约合320元人民币），游客量是670万人次。试问上海迪士尼乐园预期是能够实现3倍于香港迪士尼乐园的门票单价，还是3倍于香港迪士尼乐园的游客量呢？

即使做一个折中估算，成人单日门票收到500元人民币（坚持500元门票不贵观点的“砖家”是不用自己买门票的“贵族”！），上海迪士尼乐园也需要1300万游客才能达到盈亏平衡。这显然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估算，但已经是很高的经营门槛了。

上海迪士尼官网票价

那么，这样一个可能给合作方带来巨额亏损的项目，地方政府为什么还热衷于此？其中的一个回答是：地方政府追求的是外部效益，正所谓“堤内损失堤外补”。

2009年11月4日，就在上海公布迪士尼乐园获批消息后的一个半小时，紧邻迪士尼规划用地的浦东新区川沙新市镇A08-03地块进行了拍卖。仅仅15分钟，这块被业界视为“迪士尼概念”用地的地块，就以11.9亿元的总价“一锤定音”，溢价率高达260.61%，超过当年上海溢价率最高的地王——赵巷10号地块的水平，折合楼面价格为14024元/平方米。

显然，上海迪士尼乐园的落户，确实给上海政府带来巨额的土地溢价回报。但需要反思的是，我们真的需要以这种方式吸引迪士尼乐园进入中国吗？

中国是一个可以培育另一个“迪士尼”的市场，中国市场的发展也足以吸引任何国际品牌，我们没有必要用“堤外利益”来弥补这一可能是巨大的“堤内亏损”。更何况，亏损的可能只是地方政府和企业，还不一定包括迪士尼集团，因为按照香港迪士尼情况，迪士尼乐园占有较大的收益比例。

北京环球影城又是一项重要的主题公园投资。北京市发改委于2014年11月宣布，环球主题公园已经正式确定落户北京，建设地点位于通州文化旅游区，规划占地120公顷，总投资超过200亿元，预计2019年建成营业。

显然，这个具有全国乃至世界吸引力的环球影城落户北京，必然在很大程度上为本地居民提供旅游体验，同时能够吸引大规模外来的专程旅游者。近年来，北京城市功能过载，正在通过“禁、关、控、转、调”五种方式，把非首都功能向周边省市纾解。

那么，北京环球影城这一大型主题公园会不会给首都添堵呢？答案是肯定的！

主题公园分为目的地级、区域级、城市级和社区级。迪士尼乐园、环球影城属于目的地级主题公园，占地规模大，项目活动丰富，市场吸引半径大，能够吸引大规模中远程专程游客。

以香港迪士尼乐园为例，根据公园官方公布的《香港迪士尼乐园2015财年业绩概要》，在680万游客中，中国大陆地区游客占41%，外国游客占20%，而香港本地游客占39%。

从这个意义上说，目的地级主题公园的开发，并不能缓解本地居民旅游供需不足的矛盾，反而会因为吸引大规模中远程游客而使得本来已经供给不足的城市旅游雪上加霜。

粗略计算一下，参考香港迪士尼乐园和新加坡环球影城的经营数据，如果成人单日门票定为350元（新加坡环球影城为74元新币，约合342元），那么北京环球影城要达到盈亏平衡的门槛游客量至少1000万人次。这也是非常的高的经营门槛，当然也是一个较为乐观的估计。

假设北京环球影城游客量有幸达到1000万人次，按照香港迪士尼乐园外地游客70%的比例，那么环球影城每年将吸引700万人次的外地人到访北京。即使这700万人次中有一部分不是专程游玩环球影城的外地游客，但这部分顺便游玩的游客也要至少在北京多停留一天。

这将带来庞大的接待需求，环球影城给首都再添堵是必然的！

中国主题公园的开发需要理性回归。中国主题公园发展30多年来，积累了很多经验、教训，也总结了一些规律，这应该成为指导中国主题公园理性发展的基石。要避免香港将本来不得已而为之的“堤内损失堤外补”变成一种普遍的开发策略，也要认真反思我们的城市需要怎样的主题公园，千万不要給城市再添堵了！

2005年，我在《中国主题公园的发展反思及国际主题公园进入中国的透视》一文中指出：

国际主题公园拟进入中国基本都与香港迪士尼乐园一个模式，即中外合作，主要的现金投入由中方出，并且中方还要负责基础设施投资。外方只提供品牌和部分现金投入，还要收取特许费和管理费。

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这样的超大型主题公园能像美国迪士尼乐园一样有几十年的生命周期，那么可以出现中外投资方双赢的局面；如果生命周期较短，外方通过建设期的收益和开业头几年的火爆期的特许费、管理费和股份分红即可收回投资，中方则将承担几乎所有的风险。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一定需要“迪士尼”吗？没有石油我们就不能发展，故一定要进口石油；但没有“迪士尼”，中国也能够获得发展，我们何必给出太多的优惠条件把它引进来！

总之，近二十年来，中国主题公园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发展阶段。这期间的成长与探索，也为本土主题公园提供了一些可以借鉴的经验和能够吸取的教训。

为了让中国的主题公园能狗更健康地发展，我们有必要进行深刻反思，使政界、商界和学界都能够持有高度的理性来把握它的未来走向。

十年前的思考，放在今天仍未过时！可喜，还是可悲？！